走近王安忆:文字里涌动着真情
江苏苏州 刘恩樵
【走近名家】
王安忆,女, 1954年3月生于南京,次年随母亲(著名作家茹志鹃)迁至上海读小学,初中毕业后的1970年赴安徽省蚌埠市五河县农村插队,1972年考入徐州地区文工团工作,1978年回上海,任《儿童时代》编辑。1978年发表处女作短篇小说《平原上》,1986年应邀访美。1987年进上海作家协会专业创作至今。她是中国当代文学女作家,现为上海市作家协会主席,上海复旦大学教授。王安忆是个高产作家,曾多次获得全国优秀短篇、中篇小说奖,《长恨歌》获得了“第五届茅盾文学奖”,1998年并获得首届当代中国女性创作奖,2001年获马来西亚《星洲日报》“最杰出的华文作家”称号等。
【名篇赏品】
两个邮递员
王安忆
再早的时候,我们这里的邮递员是一个清秀的男孩,说话十分温和,对人也亲切。每当谁家有汇款或者挂号信,他便在楼下一声一声殷殷地叫着,等那人终于被叫醒,从窗口伸出头来答应着,他就总是说:“你慢慢的好了,不要紧的。”在我们的信箱前边,时常的排满了自行车,他就一辆一辆小心地搬开,挤身进去往信箱里投信。我出了新书,便按了信封上投递员的名字签了名送给他,我觉得,假如他喜欢我的书,我会很高兴。他接过书便欣喜而温文地道谢。有时候,我从外归来,见他骑了绿色的自行车迎面而来,这样的时候,他就腼腆地低了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从我身边过去。只在万不得已时,他才对我说话:“王安忆,你的挂号我交给你家邻居了。”当我要谢谢他时,他便红了脸逃跑似地骑车走了。
后来,他不再来了,接替他的是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帽沿压在眼睛上,英俊的脸上发出一些青春痘。人们见了他就问道:“那个小孩怎么不来了?”他说:“对了,他不来了。”人们便惋惜地说:“那孩子多么好啊!”毫不掩饰对那男孩的怀念,却也并没怎么使他难堪。他总是每日两班按时来送信,有时候会把一叠信交给某个顺路的居民,请他帮忙捎上去,挨家发一发。如那人稍有难色,他就说:“帮帮忙啊!”有挂号和汇款时,他便在底下声嘶力竭地叫喊,一声比一声紧,催命一般,等人气喘吁吁拿了图章赶下来,他就埋怨道:“我这样叫,难道你还听不见吗?”有一回,我盖了图章,他将挂号递给我时问道:“你是王安忆?”“是的。”我说。“那你是政协委员啦?”他很激动似地嚷,然后又正色道:“那你对我们的工作提提意见?”过后,在马路上或弄堂里遇到他,他就会大老远地喊道:“政协委员,今天有你的信,放在你的信箱里了。”或是:“政协委员,今天没有你的信。”还有些时候,则说:“政协委员,上班去啊!”我被他喊得十分难堪,要制止他,他却已一溜烟地快乐地骑远了。有一次,他在递交了挂号信件时又一次要我给他的工作提意见,我就夸了他一句,不料他立即兴奋地说道:“那你给我写一篇报道。”他的很黑的眼睛在帽沿下闪着亮光,令人很不忍心拒绝他,可是却从心底里觉得这报道写起来有些困难。
现在,我们这里的邮递员又换了一个白净的圆脸的女孩,说话很害羞,工作也负责,我问她:“新来的?”她小声说:“已经来了两个月了。”我不由得想:她是多么年轻啊!没有人问她那样的问题:“那男孩怎么不来了?”而此时我却想起了那第二个邮递员,遵他嘱咐写了这篇东西。希望他喜欢。
赏品:
如果我们单单说王安忆的散文作品在文字里涌动着真情,这样的话也许显得有些抽象,但是,当我们读了《两个邮递员》以后,也许我们就会得到了具体真实的感受了。作者用自然真诚的笔触,记录了生活中常常被人忽视的两个送信的小伙子,且对这两个普通的邮递员怀有尊重、友善与平等,更让我们感动的是,当第二个邮递员离开后,作者仍然不忘他“对我们的工作提提意见”的嘱托。尽管作者写的并不是改善他们工作条件与待遇的“意见”,但是,作者对以这位邮递员小伙子为代表的普通劳动者的尊重与真情已经让人敬重了。本文抓住两个邮递员的不同性格特点,笔触细腻,自然亲切。
【美文导读】
夕 照
导读 只要对生活有了热爱与真情,那么,笔下的一切都会充满生命的活力。夕照司空见惯,但是在作者的文字里却如此动人且富有诗意。对于夕照,人们常绘写它的色彩,但是,作者却描摹它的声音。夕照里的声音是极富生活气息的美的韵律。
要是大好的天气,太阳斜到地面上的时候,光是极均匀的。不像正午前的,轰然的阳光。沉渣泛起,沸沸扬扬,光和影都是强烈的。
这时,却是沉静下来,那些最细的光粒子,分布在空气里。光是薄薄的一层,却没有一点疏漏,连最犄角的旮旯里,都没有影,而是光。由于光的细致,这时的可见度相当高,那些外墙表面上,淡黄色的涂料,都被光色析出颗粒状的质地,显出一种毛茸茸的粗糙感。玻璃窗上的光,则是明快的,要是有人在这时推拉窗,那窗户上的反光,便哐啷啷的,不是指的声响,而是那股子活泼劲。要是老房子,瓦顶里的杂草,便丝丝可见,间隙里是缓缓平铺着的光,人的脸在这时呈现最柔和的线条,是照相里称作高光的效果。孩子是不消说了,连老人的布满褶皱的脸,也变得清朗细腻了。并不是说,深刻的褶皱模糊了,其实反是更清晰了,但这清晰突出了它们的均衡有致,显得十分流畅。褶痕里的纹理纤毫毕露,一无暗影,肌肤甚至是娇嫩的。
在这样的光线里,声音可传得很远。谁家在收晾衣服,晾竿清脆地碰撞着,还有拍打晒暄的棉被的声音,那空而实的嘭嘭声,不紧不慢的,一记记的,在住宅区的院子里,又疏落又饱满地散开。停在对面楼顶的鸽子,饱食的咕咕声,也清晰可辨。有脚步声,即便是鞋跟急骤地敲击着水泥路面,也还是轻盈和悦的,一串地从楼前到楼后,逐一消失。放学的孩子,聚在楼底的空地上做游戏,叽叽哝哝地私语,虽不知道在说什么,但那细小稠密的声节,却一个也不落的,像某一种鸟语。哪怕是在顶层的六楼,也是清清楚楚。要有自行车骑过,那车轮上的飞子,吱啦啦地响过,就特别的悦耳,好听极了。连那窗台上蹦跳的麻雀子,那小脚爪子柔软地落地,都是入耳的。
这时的阳光也是有气息的,是被褥的干燥和和着灰尘的味,还是衣服上新鲜的肥皂味,竹竿子则是清涩涩的气味。隔宿的溽湿气晒到此刻,已经散尽扫空,东西原先的气息,便蓬然而起,四下飞扬。它几乎是有形的,是一种绒毛状的东西,使劲地吸一口,几乎要呛鼻了。这样的住宅区,到处是水泥:地坪,楼板,台阶,墙。全少不了水泥,要说气息是单调的。然而,日里烟熏火燎,夜里声鼾鼻息,朝朝暮暮的,早已脱胎换骨,难免有些焐热的缠绵的浊气,经得起这么好的太阳不歇气地照吗?到了此刻,都是清洁利落的。水泥的阴凉气是有些出来,可却是舒爽的,有冷暖的,染了人气的,它简直是带响的,沙啦啦啦。再过些时,阳光从地面下去,暮色降临,光,声,气息,就全换了颜色。
看黄河的日子
导读 看黄河的日子就是风声骤起的日子。“风声贴地而起,如同一首一千年一万年的悲歌”。这骤起的风声里,有从远古传来的硝烟,有历史的变迁与兴替,有祖先沉睡的记忆……看黄河的日子是深沉而凝重的。抚今思古,意蕴深长。本文名为“看黄河”,其实作者怀有对民族的真情,已穿过岁月的隧道,看到了中华民族的涌动的血脉。
去看黄河的日子,都是在起风的天气。第一次是在郑州的花园口,风几乎将我们推下大坝。人们告诉我,在涨水的季节里,黄河就在我们站立的地方。黄河看上去混沌而苍茫,凝滞不移窄窄的一条。风呼啸而来,将沙石袭击我们,天都暗了。我在心中复习着历史书上每一次的黄河决堤和改造的记录,每一次的决堤和改道都为我们带来了政治与经济生活的改变。最近的一次是蒋介石为阻挡日本兵,在此处扒口,淹没了无数村庄和县城。往日里读过的书这时竟有些生疏,我们是黄河的儿女这一个命题也有些含糊,不如诗歌里唱的那般清晰肯定。
再一次看黄河,已经到了陕北的佳县,也是一个大风天。那是比花园口更强劲的风,沙粒却细密多了。它是无声无息地腾地而起,烟雾一般,在车窗前弥漫开来,然后便听窗玻璃上极细密而有力的敲击声,窸窣一片。汽车如同搁浅的船一般停下了,硝烟一般的黄雾渐渐清散,汽车爬上了山。佳县是一个坐落在山头上的城,临着黄河,是当年宋、金、夏激烈争战的要塞,一千年里战争无息,最近的一场战争是在七十年代初期,保皇派们占据了佳县,一天当关,万夫莫开,造反派们攻打了一年有余而无战功,俗称“铁佳州”。这时我们还没看见黄河,风沙是柔韧地包围着我们,透过黄雾般的迷沙,我们看见了蓝的天空和红的日头。我们知道,我们已到了制高点,黄河就在我们脚下。然后,我们就看见了黄河。汽车在沿河的公路上驰了一段,河对岸是另一个省份的千沟万壑的土地,我们听司机说一个灾难的故事,就发生在三年之前。白云山庙会时候,一条渡船在河心覆没,几十名虔诚的求签者丧生。转眼间我们爬上了山,到了白云观的脚下,风沙如潮如涌,四下里十分寂静。在我们登临白云山的时候,黄河成为我们的背景,对岸千沟万壑的土地,成为我们的背景。当我们偶一回头,便惊异地发现它们是那样沉寂无语地迫在我们身后。
后来,我们下山,驰回佳县,去香炉寺。车停在岩边,我们步行穿过城墙的荒芜的城门,走下山道,远远已看见有一精致淡泊的小寺,立于岩头之上,黄河在那岩头下不动地流淌,风卷黄沙,如歌地行走在山崖与黄河之间。然后我们返身离去,告别黄河。然而,最惊心动魄的一刻却发生在这告别的时刻。就在我们返身向回走去的那一刻,我忽然看见了峭壁上的金代古城墙。巨大的石块垒起的墙垣,沿了山崖,静默着矗立在风沙蔽日的苍茫天空之前。我惶惑地朝了城墙面对的方向看去,我看见了黄河。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黄河,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黄河。霎时间,许多厮杀的战争场面在黄河畔演出。刀枪铿锵,血肉横溅,战马嘶鸣,杀声如雷。江河是天然的屏障,以此分割了地域、国家、人种、民族,于是,所有的历史便从这人类第一个舞台上开始了。风声贴地而起,如同一首一千年一万年的悲歌,风沙粗暴又温柔地敲击我的身躯,想要唤起我对几千年的祖先沉睡的记忆。多少从侵略到融合的故事在这里发生,人马厮拼中,强大的血统得以劫后余生,我便是这有幸生存的民族的一脉血液。城墙断断续续,巨石与巨石之间,杂草丛生,有黑色的鸟扑来。城墙与悬崖连成陡峭的一壁,濒临黄河。黄河对岸另一个省份的沟壑大地,如恶浪澎湃的黄土的海洋,无边无际,与浑重的天空融为一体。我背了黄河走向城门,黄河复负在我的背上。我最终真走进黑暗的城门,触摸到残留的铁销的遗迹。门洞如深深的隧道,黄河最终消失在墙的废墟后面。
风声骤起,这便是去看黄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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